▌宋代《蜀川胜概图》成都段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撰文/和映龙供图/和野侯和映龙自古及今,梅花,是成都“慢生活”的标记之一,梅香浓郁的宋代尤其如此。这是历代成都人生活美学观的注脚,无论岁月怎样变迁,他们一定会留足时间让自己流连于美,分泌唾液去咀嚼,去回味。▌剧中的宋人
追溯锦官城梅香
“艇子飘摇唤不回,半溪清影漾疏梅。有人隔岸频招手,和月和霜剪取来。”宋人白麟在成都写下一首疏影横斜的《合江探梅》。随他笔下晃荡着梅影的江水朔流而上,我们在时间轴上划桨逆行,将历史的回忆之锚在宋朝的锦江码头抛下。那时,成都人对梅花的痴爱抵达高潮。
▌杜甫草堂的梅影
▌浣花溪外的梅花
▌梅香岁岁清溢
据研究,宋代时中国各地栽培梅花的品种已达56种。宋人赏梅、食梅、画梅、写梅。梅,进入了宋代生活的方方面面。曾经有人统计过,在宋代以花卉为主题的诗词中,写梅者近半。宋代成都每年农历十一月,都会特地举办梅市。北宋名臣赵抃曾在《成都古今集记》中提到当时的成都十二月市:“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十二月市中三个月与花相关,花在成都人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对于花会,《成都古今记》亦有所载:“成都二月花市,各地花农辟圃卖花,陈列百卉,蔚为花国”。花会的传统从唐宋一直延续至今。据说抗战期间*府为防止市民遭遇空袭曾多次公告宣布取消花会,而二月十五日,百姓们办花会不误,青羊宫到二仙庵照样是车水马龙,花市姹紫嫣红,买花人唤卖花人。这也许可以成为一个成都人生活态度的注脚:不管时局怎样不济,照样安安心心平平淡淡地各自过着小日子。即使是明知烈性炸药随时都可能从天而降,但自置身花市的那一刻起,便如置身在家家户户供着佛龛点着红烛的太平盛世那般。不禁让人想起俳人上岛*贯的名句:“若云烦恼,众生皆有之,妆饰骸骨看花去”。在宋代,成都官府更是亲自种植梅花,悉心护养,这些官府负责的梅花被称为“官梅”。范成大担任成都知府时更是特地为此修建官梅庄,从别处移来十多棵大梅树并为此赋诗。
从古至今,下至黎民百姓,上至文人官员,成都人丝毫不遮掩自己对梅花、对生活的热爱。
▌宋代《清明上河图》,孙羊正店前正是一个用马头花篮卖花的花摊▌宋代《清明上河图》中的花摊
▌金代壁画上宋朝风格的楼阁,左上角的布帘上写着“野花攒地出,村酒透瓶香”
梅花海与梅龙
今天锦江边的百花潭公园北门附近,有一个“醉梅园”,内有一尊陆游的雕像。梅瘾者陆游在蜀地徘徊的8年期间,将一半的时间都献给了成都。或许是成都水一般温软细腻而包容的民风给人一种归属感,他坚信蜀地是自己前世的故土,以“吾蜀”称呼蜀地,并在此留下咏梅诗三十余首。他在《梅花绝句》中写道:“锦城梅花海,十里香不断。醉帽插花归,银鞍万人看”。借着些许梅花海或是酒精催生的醉意,在人们的瞩目之中取一只梅花插在帽子上,这何等潇洒。
晚年回乡之后,锦官城渡过的那段*金岁月时常涌上陆游心头。对于记忆中美好的一部分,人们总是不知不觉中将其美化,所以随着记忆发酵,当年的梅香“十里”翻了一倍,变成了“二十里”:“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路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明代陈洪绶的瓶花图
而把放翁灌得忘记纷繁俗世的梅林应当是五代时前蜀王王建留下的皇家园林——“南苑”。宋代史学家曾敏行在《独醒杂志》记载到,南苑“在成都西南十五六里外,植梅极多。故事:腊月(王衍)赏宴其中,管界巡检营其侧,花时日以报府。至开及五分,府座领监司来宴,游人亦竞集。有两大树,夭矫若龙,相传谓之‘梅龙’。”范成大在《范村梅谱》中提出,“梅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奇者为贵。”这古梅状如卧龙盘踞,自是梅中仙品。陆游视这两尊梅龙为心爱之物,经常前去拜访之。他写道:“故蜀别苑,在成都西南十五六里。梅至多,有两大树,夭矫若龙,相传谓之梅龙。予初至蜀,尝为作诗,至此岁常访之”。这“南苑”和“故蜀别苑”实为一地,梅林延绵成片,古意与暗香在空气中浮动,勾动着梅瘾者的*灵。当时文人间流行着在这片梅林中分韵作诗的爱好。冯时行曾与十四文友偕酒雅集于此。“绍兴庚辰十二月既望,缙云冯时行从诸朋旧,凡十有五人,携酒具出西梅林。林本王建梅苑,树老,其大可庇一亩。中间风雨剥裂,仆地上,屈盘如龙,孙枝丛生直上,光怪古者凡三四。酒行,以‘旧时爱酒陶彭泽,今作梅花树下僧’为韵,分题赋诗。客既占韵,立者倚树,行者环绕,仰者承芗,俯者拾英,吟态不一,皆可图画。”分得“僧”字的蜀人张积如此描绘两尊梅龙:“魁然老株忽骇目,雪鳞矫矫双龙腾。公不叱困仆地,掀髯弄爪高曲肱。”借着宋人的朦胧醉眼,我们得以窥探到薄雾朦胧之中锦江边两株梅龙的苍虬古意。
▌陈子庄的白梅图
▌陈子庄的红梅图
梅瘾者范成大的成都记忆
而南苑并不是成都唯一的梅林。晚唐到南宋期间成都城南还另有一大片梅林,每值花季,梅色会从合江亭一路染到今华西坝附近的南台寺,伴随着碧绿的锦江水穿行其间。与陆游同样身为重度梅花上瘾者的范成大在此曾写下《合江亭隔江望瑶林庄梅盛开,过江访之,马上哦此》。通过这个18字标题,我们可以想象到曾编写世界上第一部梅花专著《梅谱》的范成大伫立于合江亭,无尽的江水跌宕着,回忆悠悠无声地在他的眼中淌过,隔江遥望江畔另一侧那久负盛名的梅园“瑶林庄”。盛开着梅花的枝从梅园的围墙中探出,他最终按捺不住激动,在渡江观梅后诗情大发,词句流淌,顾不及下马,乘兴以马背为案作出了这首诗:“何处春能早,疏篱限激湍。竹间烟雪迥,马上晚香寒。唤渡聊相觅,巡檐得细看。极知微雨意,未许日烘残。”范成大与陆游正是在成都成为挚友。范成大在成都担任知府两年期间,特邀陆游担任参议官,经常相约饮酒赏花,却不知他们是否也曾相约月下伴着醉意赏梅横琴赋诗?范成大在《吴船录》中写道,合江亭附近林木葱绿,田野平旷,河水清幽,雾霭迷蒙,非常像江南。合江亭上有一个芳华楼,芳华楼被梅花所包围,根据旧例,每到腊月众人便会在这里赏梅。正如《雨后东郭排岸司申梅开方及三分,戏书小绝,令一面开燕》一诗的标题中描述的那样,当梅花开到三分好时,范成大就会令巡检官准备好请柬,在一两天内设宴赏梅。梅宴宾客之中,想必一定有放翁的身影。
▌宋代马远的雪履观梅图,上海博物馆藏
▌宋代苏汉臣的梅花侍女图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随着时光火舌的飘摇,旧时的梅林与“梅龙”早已埋葬在了这片土地下,合江亭一带的梅也化逐渐为春泥成为了时光的陪葬品,但锦江水却流淌依旧。今天的成都人仍旧继续传承着宋人赏梅的习惯。如今在成都,看梅的地方数不胜数,而其中位于成都东郊的“幸福梅林”应该是大部分成都人能一提起梅就能条件反射般联想到的地方。在梅花绽放的时节,每逢周末或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成都人就会像冬季晴天被晾晒的棉被一样倾巢而出。来到幸福梅林的成都人往往会选择一家栽有梅花的农家乐,招呼服务员在梅花下摆上小方桌。梅下的成都人翘着二郎腿呷一小口盖碗茶,也许还会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瓜子花生。过去、现在,以及将来,国际格局亦或近期肉价在他们口中进进出出,伴随着梅的暗香。
▌宋代杨无咎的《四梅图》(局部)
一树梅花一放翁,在成都穿越陆游的梅香
香雪海,暗浮香,一树梅花一放翁。与宋代成都缘分深厚的陆游,是个热爱梅花的梅痴,写过为数众多的梅花诗,其中不少正是写于成都。往事悠悠,锦江畔梅花岁岁开,那陆游诗中的梅香,穿越时空清芬明明,扑人眉宇。浣花寻梅
踏上寻梅路,来到浣花溪,几株青梅略带着一丝白开着。上百朵绽开的青梅一簇排开,冬已尽,它们以报春的身份高傲的姿态在冰霜中绽放。偶尔掠过几只白鹭,将它们纯白的身影映在花瓣上。
想起陆游在成都写的梅花诗《城南寻梅得句四首》(其二):“黯淡江天雪欲飞,竹篱数掩傍苔矶。清愁满眼无人说,折得梅花作伴归。”
沿着青石小道走过红梅林,梅如绿芽般从树枝间探出头来。远看如一个浩瀚星空,红梅星星点点地在树丫间点缀着。近看细品,未开的花骨朵呈暗红色,暗红的花瓣将花蕊紧紧的包裹着。里面如针般细的花蕊像一个害羞的小孩,耷拉着头。半开的,依溪水,伴寒风。粉红的花瓣向外依次排开,中间的花丝像小芽一般从茎长抽出来。花丝宛如发丝一般细,鹅*的小茎上散步着浅色的黑斑。在角落里独立散发着“为有暗香来”的清香。全开的只有零星几朵,粉白的花瓣像叠成一个擂台,中间的花丝尽情舞动着,时而送来梅的淡香。
近处的粉梅也开了,它的白色花瓣将花丝紧而密地托于梅枝之上。洁白的花丝如舞者般,以傲然的姿态热情、奔放地立于晚冬中。一阵寒风拂面,几瓣纯白的瓣宛如一叶轻舟在水中漫无目的地飘着。一个脚步压过它优柔的身体,顿时裂为无数尘埃,只有它的清香还留于天地间。取下一朵,轻轻碾碎,放在鼻孔,微微一吸,一股暗香直钻我的鼻子,那是无法形容的,如同翠竹间青翠欲滴的清气,虽淡却幽长。
梅,棕褐色枝丫从树干上拔出头来,像虎般分为两枝,向天空发散,枝丫上密集的红梅似乎在枝丫上刻下了粉红色。
揭开茶壶,散上一两朵梅花,缓缓摇动,端起茶杯,细细一抿,一股淡香充斥在喉咙里。
赏梅,不但赏它的韵律,它红的热情,它白的纯洁,它绿的生机,更敬它直迎风霜的傲世之气。暖风拂过,清香入鼻,片片梅花,我们醉在梅下。
(——唐梓桐/文)
▌清代人画的陆游像
▌宋代宋伯仁的《梅花喜神谱》
▌宋代宋伯仁的《梅花喜神谱》(插图)
半冰半火
陆游曾在成都写下梅花诗《城南寻梅得句四首》(其一):“老子今年懒赋诗,风光料理鬓成丝。青羊宫里春来早,初见梅花第一枝。”借着放翁的诗句,我来到距青羊宫不远的浣花溪畔赏梅。浣花溪波光粼粼,河边栽种了许多梅树,青梅,红梅,粉梅,白梅。有的梅树全开了,那洁白的花瓣向着四面展开,有的半开了把洁白的头藏在花萼中,有的还是花骨朵胀得要破裂似的。有一棵与众不同的梅树引起了我的注意,它是一棵有白梅和红梅的双套树,白梅的花瓣片片雪花般洁白,红梅的花瓣像一个个红色的小灯笼,真是“一半冰一半火”的花树。而一棵矮梅树上有一朵“四不像”的梅花,它靠近花蕊的地方很白,花瓣边缘很红,一层包着一层,有人的瞳孔那样大。一抬头,几只白色鹭鸟从河边飞过,那华丽的影子投在流水的波光上,也投向一簇簇梅花的花群上。树树梅花旁,恍惚间,我仿佛看到昔日梅花歌者陆放翁仍在放声吟哦!那深情之声回荡在悠远的幽香中。(——戴美朵/文)▌水里的落梅影
▌浣花溪外的落梅
十里香颂
“十里温香扑马来,江头还见去年梅。喜开剩欲邀明月,愁落先教扫绿苔。”这几句,是当年陆游的律诗《蜀苑赏梅》中的句子,梅花时节引人遐想。在五丁桥不远处走着,远远闻到一阵淡淡香气,香气渐渐变浓,红梅映入眼帘,如一簇簇烟花。
在光点的斜映下,红梅反射紫红、粉红的颜色,就像一个个鲜红的火龙果。红梅的花蕊是*中带一点棕色的,发出未成熟的草莓味道。它们一簇一簇地长在一起,好像在抱团取暖。花骨朵是一团团挤在一起的,像一个个暗红的小球。
在红梅的后面,还有一种更为美丽而又娇嫩的梅花——粉梅。它白里透着粉,像穿着一件洁白又略带着粉红的漂亮纱裙,又像婴儿那雪白的肌肤。花瓣的底色是白色的,白色的花瓣上布满着细细的、粉粉的经络。花瓣下的花蕊是金*色的,让人想起了温暖的阳光。蜜蜂在梅花间忙着采蜜,它们急匆匆地来了,却待在原地,欣赏着粉梅的美。阳光洒在粉梅上,仿佛独爱这株美丽而娇嫩的梅花。风儿也喜欢粉梅,不去理睬其他梅,只是吹着口哨去拜访粉梅。粉梅乐开了怀,高兴地咧开了嘴,轻轻摆动着自己的身体,这一摆动不要紧,却把许多花瓣震了下去,它们落到了河里、落到了草地上,又随风落到了公路上。
这穿越古今的花呀。梅,代表着纯洁,梅,我赞美你!
(——唐悦然/文)
▌宋代王岩叟的梅花图卷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宋代的歌乐图卷上海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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