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老马跟我说了一个让他永难忘记的病例。
急诊科来了一个腹痛的年轻女性，我们丝毫不敢懈怠。除了要考虑常见的内科、外科腹痛病因外，更重要的是要排除妇科相关疾病，尤其是有没有可能是妊娠。
病人29岁。
刚结婚没多久。
既然结婚，那肯定有性生活，所以绝对不能排除异位妊娠可能，急诊科医生真是怕了这个疾病。以前漏诊过一例，后面惹了官司，所以急诊科定下规矩，凡是14岁以上年轻女性腹痛，都要常规排除妊娠可能，常规做尿妊娠试验。宁可杀错一万，不可放过一个。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就够你喝一壶。
跟病人简单解释后，她很理解，同意做尿妊娠试验。
病人是上腹痛，按理来说不是太像宫外孕导致的腹痛。但不典型的病例时常有，谁也不能随便否认。
什么时候开始腹痛的，老马问她。
其实痛了有好一段时间了，大概有一两个月了，不过之前没那么严重，隐隐作痛，今天痛地更难受，我老公不放心，所以硬是拖着我来急诊看了。她说完后，朝着她老公莞尔一笑，满脸幸福。生病是不幸的，但有人疼爱又是幸运之际。
有没有恶心、呕吐、腹胀，老马继续问她。
都没有，就是肚子不舒服而已。她回答。
经过简单查体，老马初步排除了常见的急性腹痛病因。老马是急诊科老兵，每天接诊腹痛病人十个八个，10年下来可谓是经验老道了。
不像阑尾炎，因为患者没有典型的转移性右下腹疼痛，而且右下腹麦氏点按压无疼痛。也不像胆囊炎、胆管炎，因为患者不是右上腹疼痛，而且没有恶心、呕吐，墨菲征阴性。也不像急性胰腺炎，一般的急性胰腺炎都会有诱因，比如有暴饮暴食、酗酒等，而且疼痛是左腰部疼痛为主，多数会有恶心、呕吐，她都没有。
患者这两天都还有大便，听诊肠鸣音基本还是正常的，所以也不是肠梗阻。
有没有胃穿孔可能呢？这是老马担心的。
因为患者年轻，以前就有腹痛的表现，一定要考虑有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这类疾病，胃溃疡患者会有典型的周期性疼痛，长期、慢性、反复发作的，而且会有反酸、嗳气等，但她也没有，所以一时半会也不能确认就是胃溃疡或者十二指肠溃疡。
如果患者既往有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那么完全有可能溃疡之处穿孔破裂，导致消化液进入腹腔而引起炎症，导致腹痛。为了证实这个诊断，老马给病人安排了腹部平片，这是老马让病人第一个去做的检查。
结果很快就传输到老马电脑了，没有问题，没看到穿孔的迹象。老马舒了一口气，不是胃穿孔。
在等抽血化验结果回报时，老马让病人做了腹部B超。B超所看之处也是干干净净的，胆囊、胆管、肾脏、输尿管等都没有看到结石，所以也基本可以排除胆囊炎、胆管炎、肾结石、输尿管结石引起的腹痛。
尿妊娠试验结果也回来了，阴性的，人家压根没有怀孕。所以也不大可能是宫外孕了。这让老马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但同时也有点郁闷，到底什么病因引起的腹痛呢。老马联系了外科医生过来会诊，外科医生很忙，等下还要赶着急诊手术。匆匆看了病人一眼，压压肚子，抛下一句话：病人不是外科急腹症，没有外科手术干预指征。就走了。
外科医生虽然说得简短，但内容是很丰富的，没有外科急腹症表现，说明患者的腹痛不是外科疾病导致，什么叫外科急腹症？比如急性阑尾炎、胆囊炎、肾结石、肠穿孔、肠扭转、肠梗阻等等需要手术干预的情况。
这点跟老马的判断不谋而合。
患者来到急诊室已经接近2个小时了，腹痛还在持续，老马还没给用止痛药，就用了些护胃的，不能随便用止痛药，会影响病情评估，除非明确诊断，这是原则。当然，除非患者痛得受不了。所以老马拒绝了病人老公的请求。
消化内科医生也来了。
老马说，看样子要收去你们消化科住院看看了，病人不像是肠胃炎，没有诱因，也没有腹泻、腹胀等，也没有外科指征，刚刚外科医生看过了。
消化内科医生看过病人后，沉吟了几分钟，同意让病人办理入院，收入消化内科。
上去后用了些药物，疼痛稍微减轻了。留了大便常规，潜血是阳性的，说明患者有消化道出血可能。
消化内科主任看过病人后，很快就安排了胃镜检查。主任说，估计还是消化性溃疡的可能性大（消化性溃疡包括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因为用了抑制胃酸分泌的药物后腹痛有减轻了。
医生，我这个是胃溃疡么，病人问管床医生。
可能是，像你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平时又喜欢熬夜，作息不规律饮食不规律的，很可能会有消化性溃疡的，但你也不用担心，现在胃溃疡几乎不用手术的，吃药就基本能解决问题。别怕。
管床医生这几句话说到病人心坎了，也稍微缓解了他们焦虑的内心。
值班医生姓罗。
胃镜顺利进行。因为病人怕痛，所以做了无痛胃镜，就是先静脉推注一定剂量的镇静药（丙泊酚），让患者失去意识后再做胃镜，就不会感到痛苦难受了。但也有风险，老人家就不敢随便用这些镇静药，因为可能会影响呼吸、血压，还记得迈克尔杰克逊么，据说他就是过量使用丙泊酚死亡的。
29岁这么年轻的姑娘，自然不是大问题。
但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几个内镜室的医生看了病人的胃粘膜后，明确是胃溃疡。但是，这个溃疡不小，而且看起来非常糟糕，容易出血。
几个医生暗自叹气，因为这看起来更像是胃癌！是的，是胃癌，不仅仅是胃溃疡。常规留了病理活检。要知道，只有不到1%的胃溃疡会进展为胃癌。而且这么年轻就是胃癌的绝少见。
这可能是我们科最年轻的胃癌患者了，一位年资较高的医生缓缓说道。
罗医生把这个结果告知了病人老公，说可能是胃癌，但要等确切的病理结果回报。
这个噩耗，一下子就击溃了病人老公。他几乎招架不住，眼睛红通通的，缓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先不要让病人知道，等确切的病理出来再决定怎么处理。目前就先告诉病人，是普通的胃溃疡，要吃药。
病人被蒙在鼓里。看起来精神好一些了。
在等病理期间，又完善了胸腹部CT检查，目的是看到底有没有转移，罗医生内心已经认定患者就是胃癌了，所以提前安排了检查。
病理回报了，就是胃癌。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罗医生，知道自己29岁的女性患者真的是胃癌时，也不免难受。他们新婚燕尔，这个消息真的是灾难。罗医生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告知患者，以及是否需要告知患者，所以先找来病人老公商量。
还好，胸腹部CT没看到明显异常，起码没有肝脏、肺脏的转移，腹腔淋巴结也没有明显肿大，病情不算是晚期。瞒是瞒不住的，病人老公很担忧地说。他最终还是决定把结果跟他老婆如实告知。毕竟不是胃癌晚期，还有机会，大家一起承担会更好。而且自己也不善于说谎，遮遮掩掩的可能会更加加剧病人心理负担，甚至会让她抵触治疗。
病人得知自己是胃癌那天，真的崩溃了。
夫妻俩在病房抱在一起，痛苦涕零，然后互相安慰。他们从外省过来广州工作，父母都不在身边。
天一下子塌了下来。
胃肠外科医生过来会诊了，认为没有远处转移，可以直接做胃切除根治术，配合化疗。
医生，我太太还能活多久？病人老公支支吾吾，犹豫了很久才终于鼓起勇气问了这个问题。
外科医生犹豫了一下，说按照以往的经验，你太太做了治疗后，有5成的概率能活5年以上，但至于还能活多久，没办法估计，只能边走边看。
她最终接受了手术治疗。
时间飞快，5年后，老马依旧在急诊上爬摸滚打。有一天中午，急诊室来了两个病人。专程找马医生。
大家见面那一刻，老马立即认出了对方，很惊讶。这不就是5年前夜班那个腹痛的、刚结婚的女孩子嘛，他还活着！老马内心很激动，却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这五年来，老马又遇到了无数腹痛的女性，每一次都会让他想起眼前这个病人，因为当时老马又专门去消化科了解过，知道病人居然是胃癌，这让老马很难受，一来难受病人的遭遇，二来难受自己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疾病，她太年轻了！
马医生你好，好久不见，您还记得我们么？眼前这个腼腆的女性和她丈夫开口了，提了两大蓝水果，要送个急诊科的义务人员，尤其是马医生。
自然记得，老马微微笑着说。
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如果当年不是你收我们入院，情况就糟糕了。病人丈夫笑着说，此时他的身材提拔多了，俩人的气色都不错。
老马才知道，病人做了手术后，恢复地不错，但这五年来一直提心吊胆，每年都有几次复查，直至今年，所有检查都提示正常，没有发现肿瘤复发迹象，他们才想起来要感谢老马。
所以有了上面这次急诊的第二次邂逅。
我每天处理那么多病人，能记住脸庞的不多，但这个胃癌的女孩子，我真的是永远忘不了。当然，她的结局也是不错的。
看来，老马是真的用心了。
写于文末：
1.各种癌症都有年轻化趋势，包括胃癌、肺癌、肠癌，大家一定要养成良好的生活作息习惯。如果家中有恶性肿瘤病史的，更加要注重养生、定期体检。
2.胃癌不一定是绝症，早期胃癌是可能治愈的。即便是中晚期胃癌，也是有办法改善症状，延长寿命，提升生活质量的。
3.腹痛的原因很多，容易误诊，大家要多给医生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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